原标题:楚雄节令里的山野与烟火
晨雾还未散尽时,楚雄市鹿城镇的和瑞祥菌子交易市场已热闹起来。竹筐里堆着沾着松针的牛肝菌,伞盖上还凝着露珠;竹篮里的鸡枞裹着新鲜的苔藓,菌褶里渗出琥珀色的汁水;还有青头菌像翡翠小伞,见手青的紫斑在晨光里泛着幽微的光。八月的楚雄,正值雨季与初秋的交织,海拔1700米至3000米的立体气候里,松林与草甸正酝酿着最丰沛的山珍——这是属于滇中高原的“菌子季”尾声,也是彝乡人用舌尖丈量自然的时节。
山野的馈赠 菌子季里的“鲜”字诀
楚雄有“世界野生菌王国”的美誉,6月至9月的雨季,是200余种野生菌破土的黄金期。八月的菌子虽不如七月“爆棚”,却多了几分沉淀的鲜醇。清晨上山采菌的彝家大爹会说:“头水菌嫩得扎嘴,二水菌香得入魂,八月这茬,是菌子给土地的谢礼。”
菌子的吃法,最能体现彝乡人对“鲜”的执着。楚雄的“菌子火锅”是用土鸡熬制的汤底,先下牛肝菌片煮足十分钟,再放鸡枞、干巴菌,最后撒一把青头菌提鲜。汤头乳白如浆,吸一口,菌子的甜、土鸡的鲜、松针的香在喉间缠成一团。当地人常说:“吃菌要守规矩”——未熟透的见手青会让人“见小人”,但若按老一辈教的“三熟”(认菌熟、炒菌熟、汤滚熟),这抹山野的鲜就成了最安心的美味。
油炸鸡枞菌是另一种智慧。将新鲜鸡枞撕成小朵,用盐、花椒、薄荷叶拌匀,浇上一勺滚烫的菜籽油。“滋啦”一声,菌子的香气被热油激发到极致,脆嫩中带着焦香,配一碗苞谷饭,便是山民下田归来最满足的晚餐。
土地的回响 高原作物的时令诗
八月的楚雄坝子,稻浪正由青转黄,玉米却还挂着金黄的穗子。彝家院坝里,晒秋的竹匾已支起,晒着新收的黄豆、红豆、南瓜。高原的阳光与温差,让这里的杂粮格外醇厚。苦荞是彝家的“生命粮”,八月正是苦荞抽穗的时节,磨成的苦荞面做成粑粑,微苦回甘,配一碗蜂蜜水,是解腻的良方。
黑山羊则在山坡上啃食着带露的野草,八月龄的小羊最是肥美,用松枝熏烤出的“坨坨羊肉”,外皮焦脆,肉质细嫩,撒上一把彝家特有的“野拔子”,辛香直窜鼻腔。
节令饮食藏着家庭的温度,最能体现时令的,是“连渣涝”。这道用新鲜黄豆磨浆熬煮的菜羹,滤去豆渣后加酸菜、辣椒煮沸,口感绵密如浆,酸辣开胃。彝家人常说:“八月的豆子吸足了雨水,连渣涝要煮得稠些,吃了身子骨才硬实。”
这道看似粗朴的菜,实则是土地对辛劳的馈赠——黄豆来自自家地头,酸菜用的是园子里的青菜,连煮菜的柴火都是松枝,每一口都带着阳光与泥土的温度。
枝头的甘露 八月果篮里的秋意
当第一缕秋风掠过哀牢山脉,楚雄的枝头便悄然挂满了时令的馈赠。火把梨是最早宣告秋意的信使——这种表皮泛着胭脂红的水果,因曾摆上彝族火把节的供桌而得名。咬开薄如蝉翼的果皮,蜜色果肉裹着细密水珠,酸甜交融的汁水在舌尖绽开,仿佛将整座森林的晨露都锁在其中。
八月的水果篮是彩色的诗篇:野生树莓在灌木丛中闪烁着玛瑙般的光泽,连板栗也撑开带刺的铠甲,滚落进竹篓里噼啪作响。集市上,彝家阿姐用草绳串起新鲜的核桃,敲开青壳的瞬间,乳白的果仁裹着松脂香,引得路人驻足。
暮色降临时,鹿城的街头飘起炸洋芋的香气,菌子火锅的热气仍在餐馆的玻璃上凝结成雾。八月的楚雄,节令的饮食从不是简单的果腹,而是一场与自然的对话——菌子是山的语言,杂粮是地的诗行,火塘边的烟火,则是彝家人刻在血脉里的浪漫。当我们夹起一片鸡枞,喝下一口菌汤,尝到的不仅是八月的鲜,更是千百年里,彝乡人与山水共生的智慧,是刻在食物里的文化基因,在岁月中愈发醇厚的乡愁。(刘彩梅)